陈雨低下头,避免被陆若汉等人看出自己的疑惑和踌躇,在谈判中处于被动。

    到底哪里不对劲呢?陈雨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

    他迅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与这些人接触的过程。除了与祖大弼的冲突是突发事件,看不出这些人的深浅外,后面与自己的谈话,他们未免表现的太耿直了,这里似乎有些不合情理。自己当时总以为这些雇佣兵有职业操守,契约精神意识很强,只怕是有些先入为主,高看他们了。

    在这个时代,大明不管是文化还是经济发展程度,都领先于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不远万里从欧洲来到东方的外国人,除了有宗教信仰和传教使命、能够忍耐异国生存环境困难的传教士,其余的人大多数都是在本国混的很不咋地,才会冒险远渡重洋来到这里淘金。

    诡异的地方就在这里。公沙·德西劳这些雇佣兵既然是来淘金的,没理由在失去了一份报酬不错的工作后,以所谓的契约精神为理由,拒绝另一个雇主伸出的橄榄枝。

    陈雨相信,这个年代不乏尊重契约的人,东方西方都有,而且中国古代一般没有后世那么具体、完善的书面合同,做生意靠信誉,论契约精神,比西方人只怕更好。但是,在异国他乡生存都有困难的情况下,谁还会这么耿直呢?至少不会是这些冲着银子来到东方的冒险家,就算他们信仰主,但也是要吃饭的。他们的老板孙元化很快就要凉了,傻子都知道该换老板了,又怎么可能拒绝自己的聘用?

    陈雨抬起头,看了一眼陆若汉,这位兼职通译,真正的身份是传教士。这些传教士能够大老远跑到明国,学到一口流利的汉语,还能忽悠孙元化这样的封疆大吏死心塌地信仰天主教,又岂是一根筋的角色?如果这么不懂变通,早就不知道冒犯了多少人,哪能在大明扎下根来?

    妈的,差点被这些家伙骗了。陈雨脑补了一下当时自己提出聘用要求之后陆若汉和德西劳等人的对话,应该大概是这样的场面:

    陆若汉说:“德西劳先生,这个明国的武官想要聘用我们,你怎么看?”

    “这稍微有些麻烦,孙总督聘用我们时,曾经说明我们不能再接受其他人的聘用,只能在登州帮他铸炮、培训炮兵,如果违反这一条,他有能力让我们在明国境内接不到第二单聘用协议。他是权力很大的官员,毫无疑问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且这件事如果由我们来毁约,也会影响我们的名誉和信用……”

    另外一个葡萄牙人说:“德西劳先生,我插一句话,这个武官说孙总督很快就会被送到首都接受皇帝的审判,很可能被送上绞刑架,那么我们之间的协议就自然终止了,并不影响我们接下一单生意。就算有人追究这事,只要离开这个城市,谁还会在乎孙总督生前说过的话,最坏的结果,大不了我们不在明国混了。”

    “科德略,你说的很对。我们可以引导这个武官主动向孙总督提出解除协议,这样就能完美的解决这件事。另外,看他的渴求程度,我们似乎可以大幅度提高薪酬的标准,反正这些明国的官员很有钱,而且他们通常自视清高,羞于讨价还价,这一点可以利用……”

    ……

    一定这这样!陈雨懊恼地拍了拍头,如果不是多个心眼,只怕自己就被这些人坑了。多花了冤枉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能够轻易被骗的老板,只怕很难得到雇员的尊重,如果这次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以后又怎么树立威望,管理队伍?当下不禁感叹:洋鬼子到底没有天朝的百姓朴实。自己也不是小说里的龙傲天,配角一出场纳头就拜的戏码终究是虚构的,收几个洋小弟还要斗智斗勇。

    陆若汉见陈雨没有及时接话,解释道:“我们并没有坐地起价,在孙总督那里,也是同样的薪水标准。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去问。”

    “没这个必要。”陈雨心想,这些葡萄牙人一定是猜测自己不大可能再转回去向孙元化询问报酬的问题,才故意这么说。他说,“我可以保证你们维持基本相同的报酬水准,但是支付的方式可能需要作出一些细微的调整。”

    陆若汉不解地问:“调整?”

    陈雨仔细想了想,撇开这些人坐地起价的行为,就事论事,他们是专业技术人才,待遇远比普通士兵高是理所当然的,但至少在目前阶段,差距不能太大,否则造成其他军户心里不平衡。只有等铸出了几门大炮,在实战中看到效果之后,大家心服口服,再逐步提高葡萄牙人的薪酬标准,才是更好的选择。更何况,想给自己设套,自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陆若汉先生,请你告诉德西劳先生,我们可以建立长期合作关系,然后报酬在起步阶段要在你们提出标准的基础上稍微降低一点,但可以逐年提高。比如第一年支付德西劳先生一百两银子,不另行支付额外开销;其余人则支付八十两银子,伙食钱也免掉——但我保证免费提供一日三餐,专门给你们请个厨子都可以——至于第二年,所有人的报酬可以提高一半,第三年增加一倍,如何?”

    德西劳和陆若汉嘀嘀咕咕了一会,然后由陆若汉回答:“这个提议我们可以接受。”虽然起步价没有达到他们的要求,而且比原来的报酬更少,但考虑到年年可以按比例增加这个因素,从长远来看,将来会比孙元化提供的报酬标准高不少,他们自然也懂得见好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