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觉着自个儿衣钵有望倾囊相授的江半郎,被柳倾一句小师弟,气得浑身内气都暴涨起来,的确有心教训后者一顿,可转念再想想当初在吴霜手底下吃过的苦头,满身涌动起伏的强横内气,也是无处可泄,再者就凭方才柳倾轻描淡写便挡下擎天潮水,抛开修为深厚与否不谈,手段神通,怕是已然能同自个儿并驾齐驱,即便是豁出脸面,一时半会也讨不来便宜,只好发狠,将五枚化生而出的铁锏震了又震,将那头妖物打得四分五裂,这才略微平息了胸中愤懑。

    倒不是说胆魄极高的江宗主不敢同吴霜呛火,而是吴大剑仙向来不吃亏,在颐章境内修行人中,出名的睚眦必报,即便过招比斗平手,过后也必会寻上门去讨债,狼孟亭山门广阔,哪怕是吴霜此番未曾破开极境,一位四境的大高手趁虚潜入山门,绕是江半郎也不敢说,自个儿家中那座护山阵便挡得住吴霜脚步。

    不怕贼偷,偏怕贼惦记。打了徒儿惹出师父,况且若是连徒儿都占不着上风,这宗主的脸面,更不晓得往哪里去搁,故而江半郎骂过两句,只得悻悻作罢。

    柳倾也知晓此事,自家师父的做派,甭说是颐章境内这几处宗门,天下仙家当中,也唯有五绝能凭境界压过一头,所以眼前这位莽汉的举动,他亦是有些无奈。

    “不知江宗主为何欲要收我这小师弟入门,更是打算不惜耗费一宗底蕴,强行将我小师弟送入五境,”书生好奇发问,“若是我家小师弟天资不尽如意,江宗主岂不是要抱憾良久。”

    江半郎平复半晌,终于是微微一叹,“我本是个江湖中的闲散人,成天只晓得同人斗狠,更是从未有拜入仙家宗门的运气与门路,就连你家师父那等手眼通天的人物,大概都不知我江半郎是如何发迹的,为何我今日偏偏想要收这小子入门,同我如何踏入修行道,关系匪浅。”

    书生拱手,“江宗主若是愿讲,晚辈洗耳恭听。”

    “妖物已除,去地上说话,总悬在天上,无根无凭,怪不自在。”莽汉抬手,托住云仲双足的铁锏便徐徐落地,自己也降下身形。

    地下江水已然平复,缓缓流淌而过,妖物血水早已冲刷干净,唯有头两三丈长短的尸身浸在江心当中,被江半郎点过一指,便是摔落到岸上。

    三人围坐,江半郎犹豫片刻,便开口缓缓道,“多年之前,狼孟亭还不是一处修行宗门,而是一座帮派,我虽说素来在江湖中行事莽撞,可出于身手的确不赖,再者待人以诚,也结交起一众弟兄,便选在狼孟亭处,立起帮派,虽说是并未名声大噪,但也着实有了这么个去处,对于爷这一向无根的人而言,姑且算是立足之地。”

    “大约是狼孟亭帮派立起第二年,因钱财地盘的杂事,同东边一处帮派起了纷争,狼孟亭立门不久,人手不足不说,帮众身手更是参差不齐,被那敌帮杀上门来,帮里统共百来位弟兄,多数都叫人削去脑袋,失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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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因却只是一片巴掌大小的地盘,与百来两银钱。”说到此,江半郎反而是微微笑起,盘起双足冲柳倾道,“咱们修行人,其实都看不上那凡俗铜臭气,区区一二百两银,怎会折损如此多人的性命。”

    “钱财不多,却足够一帮之人多年温饱,地盘极小,却是许多桩流水生意。”也不去管柳倾,莽汉自行感叹讲起,“事至如今,爷仍记得旁人口中说的那位野头陀,当初入过狼孟亭不久,便遇上这一茬事,本可以一走了之保全性命,却是拎起月牙禅杖,堵在帮派门外,生生拼死几十人才力竭而死。”

    “再往后,有位老神仙出手,才堪堪将我与剩余帮众救下,两指一动,便能有移山之能,才吓退那东来帮众,保全我一条性命,日后我便拜入那位老神仙门下,学锏鞭手段,学修行法门,这才有后来的狼孟亭山门。”

    清风悠悠,人也悠悠,江半郎缓缓道来,在云仲看来,此刻才身具修行人的气度,平和淡然,波澜不惊。

    “说到这,那位老神仙,仅在狼孟亭停留数月,将如何堪破前四境的法子教与我,随后便远游江湖,不知所踪,只留下句嘱咐,说是往后遇上妖物,遇上那等不顾姓名搭救旁人的后生,定要收到门中,当做衣钵弟子传道受业,若是天资不尽如意,那便将门中天材地宝,一并押到此人身上,即便破不开极境,也算是尽全心意。”

    江半郎讲罢过后,抬头看看柳倾神色,又指指三人脚下阴影,添上了一句,“我那位师父,瞧不见影子,起初爷还当是仙人死后留有魂魄,冥冥之中指点了我一番,可修行到今日这等境界,却发现天下压根无鬼,即便是魂魄,也应当唯有我一人能瞧见。”

    “大概是心愿未了,故而显现世间。”柳倾半晌未语,最后只说起这么一句。

    江半郎倒是并未纠缠于此事,而是撇撇嘴道,“北烟泽的事,不止你们南公山知晓,甚至天下仙家,或多或少都是有所耳闻,今日这头妖物,极难对付,手头的神通术法,不见得比寻常四境低微,样貌更是从未在卷宗中见过,九成便是那北烟泽中流窜出的妖物。一头大妖,应对起来便如此棘手,更何况北烟大泽浩荡万万里,对于世间,可谓是处森罗死狱。我一个半路修道的江湖落魄人,并无为苍生豁出命去的念头,更不愿在天塌时节,当那高个子顶着,不知这番说辞,南公山首徒,还看得起我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