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七夕,天下兰夜。

    除却各处百姓纷纷同中意女子共听夜话外,自然仍是有别处汉子无这等福分,兴许是离家在外,亦或是压根便无心上女子,这等时节,总要心头生出不少孤清之意,天上月色朗朗,形影相吊,杯盏不可交错。

    钟台古刹当中,徐进玉跪坐于蒲团上头,肩头挑着两桶满当井水,愁眉苦脸。

    昨夜里不空禅师特地嘱咐过,越是此刻光景,越是要沉心定气,切莫动儿女情长的念头,免得乱了心境,正是敛元境紧要关头,倘若是随性动念,只怕日后破境,便要晚许多年月。

    但徐进玉昨夜仍是撬开禅房门闩,同自个儿媳妇前去寺外观月,直至天将发白的时节才悄声摸回禅房,入门便瞧见老僧铁青面色,只得自行领罚,跪坐在此良久。

    “分明晓得如此便是错,何苦仍旧要行事,区区一岁之中的兰夜七夕,难不成非要将儿女情长放到头里?倘若坏了修行,依你所见,当真就是笔划算买卖?”

    上座老僧许久才开口,脸色仍是愠怒,将手头茶盏重重撂下,怒目相视。

    男子并未还嘴,只是将挑水肩头挺了又挺,活络一番酸涨筋骨,半晌无言。

    “人生苦短,砥砺枪棍之法,本就已然令家妻吃过许多苦头,若是并无这茬事,于家中呼风唤雨,皆是理所应当,何苦舍去平稳日子,随弟子前来这佛门清寡之地。亏欠许多,只得兰夜里尽一番心意,才可令心中愧疚弱去几分;师父心意,徒儿自知,可望望前路,人生来不过百岁朝夕,削去前头二十载不曾相识的年月,至多不过数十兰夜。”

    “当初在衙门当位寻常捕快,银钱尚且不曾赚来许多,却是终日不着家,为琐碎诸事劳心费神,家妻过门后三五载之间,一载下来,竟是少有相陪的年月,故而那为数不多的兰夜,又要扣去不少。”

    讲到此处,徐进玉不由得笑笑,抬头看向老僧,“师父命我平心定气,可修行愈久,越觉得对自家糟糠之妻亏欠,天长日久,难免要落下心病,昨日里兰夜,却是令原本纷乱心境平定许多,徒弟以为,对于修行益大于弊。”

    住持听罢,神情微动,起身捏住徐进玉一臂,数息过后,才淡淡道,“姑且算是你小子有良心,这敛元初境,不多时便可臻至圆满。”

    徐进玉咧嘴,“还得是师父教得好,修行修心,两手共举,即便是块朽木,也能雕得卖出价去。”

    “可三番五次破去寺中清规,却是不能再容你留在此地,”老僧背过身去,言语平和,“你并非是我钟台寺中人,但如何都在老衲座下学艺,如今枪棍术法,你已是熟稔于心,更是迈步入太玄,来日若是勤恳修行,定有作为;但心性的确不适久留寺中,此钟台古刹本就是清净出世的地界,你入寺中,往往不成体统,择日下山去便是。”

    说罢不等徐进玉应答,拂袖而去。

    只留下位胡髭越发浓重的年轻人,久久未曾说出半句话来。

    “其实本就不必如此,”藏经楼中,不惠老僧形容已然是枯槁至极,颤巍巍斟茶,递到面色铁青的不空手中,洒脱一笑,“出家人行事,总要善始善终,那位徐施主,若论尘世辈分还要叫我声师叔,如此三言两语便令他下山去,师兄以为,就当真是一件好事?”

    “少言语两句不吃亏,”不空禅师哼哼道,“瞧瞧你这点气力,茶壶都尚且端不稳当,难为还有同我唠叨的能耐。”旋即接过茶壶,替自家师弟斟上半盏茶汤,“病时少饮些茶水,多修养些,病去如抽丝,待到缓和些再饮不迟。”

    不惠言语声嘶哑,已然不复多少底气,闻言咂咂嘴道,“师兄境界高,难不成还瞧不出我这病根处在何地?本源有伤,关茶水甚事,此间唯有你我两人,不兴外头那套酒满茶半的说法,满上满上。”

    “其实赶那小子下山,除去你这身子骨之外,还有件事,”不空打量一番师弟面色,面色又沉了两分,缓缓出言道,“前阵子来了位云游僧人,说是自打大元北路不求寺而来,言说那枚木砗磲,乃是佛门至宝,本就不应当位一寺所持,我同他对过数招,虽说小胜,可瞧那僧人的面色,似乎并不可善了,估摸着不出几日,下一回上门讨要佛门至宝的便要寻上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