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颐章满朝文武皆知,那位平日里将肚腹塞满油水的林陂岫,竟然是平白无故自行讨惩,一连降去多级,尽管不少老于官场者已然揣测出七八成意味,但仍旧是狐疑不已。

    虽说满朝皆知林陂岫手头两袖铜臭风,但这位其貌不扬的胖子,确是手段极高明腹有计略,再难办的建桥铺路通令,传到林陂岫手里,皆是不出一月时间都可办成,手段恩威并施,譬如长刀破竹,将阻塞处一一疏通开来,通行无阻。大抵也是出于如此,尽管这满脸麻点的胖子手头沾染的油水奇多,文武之中也未曾有同他计较的,更何况本身便处处与人和善,故而声誉虽说不算极好,但总还算不差,远未达到朝堂上下人人得而怨之的程度。

    因而此番举动,着实是令不少在朝为官的臣子有些错愕,不少更是暗自揣测,议论说大概是触了圣上的霉头,致使这位贪得无厌的大员心惧不已,甘愿将这美差拱手让出。

    对于林陂岫自请连降三级,权帝倒是并未有什么表示,只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将林陂岫调出京城徽溪,念在有自惩举动的份上,暂且保留下原本官阶俸禄,若是日后严于律己,再度调回京城便是。

    “要我说你这婆娘也是忒磨蹭,除却金银细软,其他物件就甭带了,西边荒凉,花草还能少了不成?”徽溪才方开城一日,林陂岫已经嘱咐府上家丁护院收拾行装,可林夫人爱惜物件,硬是想把院落正中那株芭蕉一并装到车帐当中,被林陂岫好通训斥。

    眼见得自家夫人泫然欲泣,眼眶微红,林胖子难免消去几分火气,凑到近前叹气道,“夫人呐,虽说是我先开口请降官阶,可既然圣上应下来,咱这就是受贬出京,求得便是一个快字,若是叫有心之人无意中瞧见车帐之中还有枚相当扎眼的芭蕉,若是传扬出去,如何都不好听。”

    林夫人手抚芭蕉叶片,细声细语道,“你可还记得起初入仕时候,咱府上便立着枚芭蕉,春去秋来,叶片由黄转绿往复近二十回,随你跨入朝堂门槛,又接连受赏官拜至如此显赫的地步。”

    “芭蕉叶擎雨,仿如保我林家风调雨顺,实在舍不得遗落在此处。”

    林胖子打量了一番那棵模样全然不算上乘的芭蕉,深深叹气,“罢了,此处亦留有护院家丁,知会他们一声,用心打理便可,还是别去触霉头最好。”

    林夫人虽说不舍,可斟酌片刻,觉得自家相公的确出言有理,只得泪眼婆婆拜了拜那棵芭蕉树,独自前去宅中拾掇物件。

    偌大院落,除却楼宇之上家仆收拾物件的杂乱声响之外,只剩下林陂岫一人坐在芭蕉之下,神色难以分明。

    “人向来语芭蕉冬死春复生,而春死又何如。”

    胖大官员喃喃自语。

    “那林陂岫此番果真是怕了,不知圣上如何决断?”皇宫道内,朝荣安收着一封大红宣纸包裹的密折,听罢铮使三言两语过后,送到眼前老人手中,难得有些好笑。

    老人这两日饭量不大,大约是天气转热,一时难有胃口,于是显得比以往消瘦许多,此刻接过密折,略微扫过两眼便道,“林陂岫少年时节家中贫苦,好在游学时候遇上了他那位发妻,正巧后者家中便是朝中大员,却偏偏膝下无子,这才叫林胖子白捞到个踏入仕途的机会,算算日子,已经有二十几载喽。”

    “圣上此番将他调去西郡,是为磨炼性情,免得他日后贪心不足?”朝荣安脱口问出,随后便退后两步行礼,“属下多嘴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贪财毛病对于他的本事来说,还真不算什么,”老人笑道,顺带将那枚密折撕成数段,“这回皇城中事,大概是真把这林陂岫吓得不轻,担心寡人瞧他平日里谋财不顺眼,也将他性命一并收了去。可寡人将他调去西边为官,还是想借他手腕与南公山多联络一番,毕竟如今一国身后,不站着几座仙家山门,实在吃亏太多。”

    朝荣安面色先是释然,随后又是一阵黯然。

    “放心,寡人在位一日,便一日不会叫颐章之中有世家萌生,何况南公山上皆非是凡俗,他林陂岫想要将自个儿与仙家牢牢捆在一处,想来每个几十载功夫,绝无半分可能。”

    开城第二日,曾位列朝中一品官的林陂岫,只携正室与几十位家丁出城,其余侧妾与十来位侍女,连带大宗物件,玉瓶把件乃至千金难求的字画,一并置于旧宅,唯有三辆马车,离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