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界与唐不枫相认,攀谈两句,才发觉唐不枫浑身上下,足足有十来处伤势,或轻或重,最重一处,像是方才新添的,从肩窝锁骨处直直一趟划下,直至小腹,刀伤深邃,此刻仍旧不停往下淌血,乃至连座下黄胭脂马鬃都染得通红。

    沈界皱眉,“这伙马贼出手的确是狠辣,你这伤势,怕是一时半会也难以痊愈,近几日以来安心养伤,莫要随处乱跑了。对了,阮家主如何了?”

    闻言唐不枫将眼睑垂下,沉声道,“若非是她方才出手,只怕我二人便是逃不过此劫,不瞒兄台,我闯荡江湖时日已久,却从未见过如此神妙的手段,此处说不清,沈兄随我同去观瞧就是。”

    一人策马而行,一人端坐图卷,往原本古国旧址中奔行。期间唐不枫数度看向一旁的清秀男子,艳羡得很。

    任他唐不枫心境再平和,也是心中暗自叹息。原本只是位苦读诗书的寻常汉子,区区数月之间,不知撞了何等天运,举手投足,竟满是神仙气,走过十载江湖,踏卷御空的仙家手段,这可是只在说书人口中见过,不由得令刀客一阵心驰神往。

    绕过七八十具马贼尸首与骨节尽碎的死去马匹,再过三堵土墙,沈界才瞧见眼前近处墙根下头,斜靠着位浑身血污的女子,眉宇登时立起,赶忙收起书册,走下图卷,紧赶两步行到近前,使两指搭住女子手腕,半晌也未曾言语。

    直到两指当中的微光泯灭,沈界才收回手来,退后两步,念起句古贤箴言,却见周遭残存风沙缓停,一旁土墙延伸数尺,将墙下女子稳稳护住,这才扭头冲唐不枫道,“阮家主此番为了你,只怕是豁出了好大价钱。方才我以两指探脉,似乎阮家主浑身内气,已然是尽数耗去,原本敛元境界中的内气积攒,已然堪堪可踏入二境,如今却尽数放出,用以伤敌。”

    “不知方才阮家主,究竟是以何手段伤敌?”沈界随处寻个地界,端坐在一截破断的白石柱上,缓缓开口。

    刀客神情低落,不过还是张口答道:“我二人敌不过百来马贼围攻,秋白方才,似乎从掌心当中打出过道清气,将一众马贼杀去大半,随后便是人事不省。”

    沈界却是许久也未曾开口,末了长叹一声,“这一式,初境大概是用不出,八成是老城主出门前传与阮家主保命脱身的招数,若非是万不得已,估计无论如何也不会使。兴许老城主出门前交给阮家主的后招,不止这一式,自行脱困而去,恐怕是易如反掌。但唯有此招,最为稳妥,起码能保住你一条性命。”

    “唐少侠,我漠城阮家家主这份情意之重,足可见日月,不知你该如何还。”话到此处,沈界语气,已然是奇重,连带着面色都跟着阴沉下来。

    外头风擎瀚海层沙。

    土墙下的年轻刀客,将头低了又低,像极了只浑身带血,将死未死的土鸡。

    “秋白本来便不喜欢我,她方才说,不愿嫁,其实也对。我一个江湖中的微卑小刀客,浑身上下值钱的物件,唯有这把刀,一来不富裕,二来身世不显赫,更没什么仙家能耐,修行几月,还没看到二境到底长什么模样。”

    刀客说话极慢,丝毫不像平日里浪荡轻佻的唐疯子,就这么松松垮垮坐在地上,垂头丧气。

    “秋白本来是漠城里高门家主,仅仅一件珍奇把件,就能卖上千百两银子,更别说修行一途天资上好,哪能是我这个落魄江湖人能高攀的?从古到今,嫁娶一向讲究个门当户对,原本我只当是俗人言,可跟秋白一路而行,的确觉得有道理。”

    “我能送与她的,无非是些浅薄的江湖规矩,江湖经验,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刀客捏住破碎衣角,低声喃喃说道,“秋白遇上胜景,总是时常吟上两句千古流传的妙语诗文,可我只能在一旁问问,媳妇儿冷不,要不多添一件衣裳。”

    “别说沈兄你念过圣贤书,就算是我这没念过两年书的,都觉得煞风景。”

    刀客搂住那柄紫鞘长刀,眉眼寂寥,再者浑身血水滴落,面色越发蜡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