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晓得这疯子咬不咬人?

    可正等许仪掉转船头的时节,却发觉昏暗江面之上,有数十处明明灭灭的亮处,远处雾气当中,更是有万千流光齐头而来。

    灿灿如星斗摇落。

    许仪家境贫寒,并未读过私塾,至多不过是听几回戏,可望见此番景致,灵台当中却突兀生出这句言语,木愣在原处。

    哪里有什么星斗坠河,而是片形同巨潮的鱼群,背脊露出水来,星星点点,宛若碎银。

    而那男子却是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舟边横陈鱼脊,“莫要急切,一个个来,时辰尚早。”

    良久过后,许仪一张嘴才缓缓合上,心头更是惊愕。三门江春汛过后罕有鱼潮,唯有夏秋交界时鱼潮最为频繁,且子时出没居多,至于春汛这段时候,数年难得一见,况且时辰亦有差错,难不成还真叫这男子赶上了鱼潮?

    不过眼下也由不得再多寻思,眼前皆是银钱,岂有不捡的道理,故而许仪连忙蹩住小舟,拽出渔网来,朝磷光最为分明处甩去,嘴上还不忘同那男子扯上两句:“我说老哥,你这运气也忒好了些,往常这时候休说鱼潮,就算是下得去网,那亦是打水一场空,如此我便得厚着一张脸皮蹭蹭老哥的运气了,莫怪莫怪。”

    男子仍是清清淡淡看了许仪一眼,“我为鱼王而来,寻常鱼儿,入不得眼,你且取走便是。”

    许仪心头不屑,不过嘴上倒是松下来,“是是是,老哥定能钓起数头鱼王,这些看不上眼的鱼儿,小弟便帮你收着,甚好甚好。”

    不多时,男子果真收起长绳,可绳索末端只挂着条寸许长的黑尾鲫,才入男子掌心,便被搁在水中。

    “不是你。”

    许仪已然下过两三回网,瞅着那依旧淡然的男子,神色悚然。只因那男子所持绳索末端,压根也无钓钩饵料,只是一根平平无奇的黄绳。

    不出三炷香功夫,男子一连收绳数次,鱼儿个头渐大,由寸许短变为一臂长,可还远未够到鱼王那般斤两。不过仅凭这十余条咬绳鱼儿,一旁的许仪神色也是越发骇然,再不敢出言。

    “这三门江,倒是真有些讲究,罢了,不枉费时辰便是。”男子起身,脚下小舟却是半点未曾晃动,像是片舟上鹅毛因风骤起,波纹不生。紧接着那条黄绳便自行入水,似是条长蛇一般,于水中游下极深,看得许仪又是一阵悚然。

    这位面容俊郎的男子,怕是并非什么寻常人,大概就跟戏文里头那通晓神通的仙家一般无二,甚至犹有过之。

    倒非是许仪未曾想过仓皇而逃,而是周遭鱼儿近乎将这段江水铺个满当,绕是奋力撑篙,亦是枉然,舟可畅行水路,但眼下游鱼铺陈,又怎能挣动半分。

    于是许仪往后半生,便时常能在梦中瞧见这幅景致。

    半个时辰之中,男子震臂钓起统共一十八头鱼王,皆是两人高矮,放还江中六条,剩余一十二条,皆尽以绳索捆缚,叫那男子倒提手上,好像在江水当中抓起条白龙。

    若以重鱼权作杖,可搅江底老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