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荀元拓却是并未辩解,只是轻声叹口气,缓缓讲来。

    “先生心意,徒儿怎能不知,荀家虽说有一位荀相,但徒儿这一脉,分明是弃脉,与其说是逐出皇城,不如说是逐出这荀家主脉,想来比起那些个寻常世家,敌意更足。”

    “如今按说我与圣上讨得个三品官阶,亦是不难,毕竟倾己所能对出飞花六百,前朝今代亦是难有,不过如此一来,那位荀相的手段,只怕即便是师父耗费无数心力,也难抵挡。一来初踏仕途,并不曾深谙官场中事,当然难以应对宦海当中尔虞我诈,请君入瓮,纵使有先生在徒儿身后撑腰出谋,但毕竟不可时时照拂,如何能应对自如。”

    “二来借此时机,同圣上表明一番心迹,那等才步仕途便锋芒毕露,恨不得满朝文武皆交口称赞的俊彦,到头来大多难得善果,更莫说如若荀相处处针锋相对,圣上虽是颇器重徒儿,但与荀相相比,分量仍是微不足道。”

    随荀元拓言语,原本神色阴沉的周先生,亦是将原本颇有些过火的阴郁色,亦是渐渐平复,转为欣慰。

    “想不到我这徒儿,眼下竟也是能耐住胸中那般得意气,许多人言说戒骄戒躁,恨不得将这四字刻到眼中,但当真立身此境之中,却早已将所谓城府心性抛诸脑后,更莫说是一国天子把臂同游器重有加。方才所言两条好处,其实还要添上四字的好处,徒儿不妨自言。”

    “以退为进?”荀元拓挑眉。

    “且是步步为营。”周先生笑意爽朗。

    窗外夜色正浓。

    窗内二人,对坐饮茶。

    “师父如若接任学宫讲学,恐怕亦要受那位荀相压制,徒儿远离京城前去别地赴任过后,恐怕其手段更是层出不迭,防不胜防,而今看来,徒儿倒当真不晓得师父究竟为何偏要去往学宫。”

    荀元拓恭敬替周可法添过茶汤,皱眉不止。

    依自家先生的性子,莫说是区区六品末里的官职,即便是当朝一品,恐怕自家这位极疏懒的先生,亦不愿去劳心费力,一路由打青柴抵达纳安,除却授学之外,多半皆是躺倒车帐之中蒙头酣睡。如此疏懒之人,岂可图这六品微末官职,更莫说似乎原本就与荀相多有过节,处处受制。

    而周可法不曾答复,放下杯盏,转而问起面前公子,嘴角噙笑娓娓道来。

    “先前在宫中遇上的那两位中官,为师听你讲起的时节,便觉得有些蹊跷,即便是寻常两位中官,都能脱口而出因材施教,由擅取士这几字,更是觉得重文抑武不妥,朝堂之中无数头脑灵光之人,岂会不知?”

    “换句话说,其实人人皆能看出不妥,寒门世家二者之间,早晚有一日要因此事闹个鸡犬不宁,而为师对天底下世家,并无半点好感,反倒是厌烦之极,世上可无世家,但不可无寒门。”

    “为师要做的事,没有这上齐头号学宫的讲学职位,难以成行。”

    周可法摇头苦笑,“至于那位荀相,早年间我便已同他斗过一阵,虽占据不得上风,但也总能勉强抵挡,一位一人之下的朝中大员,对我这六品微末小官频频出手,无异于自损。”

    “师父到头来也还没对徒儿明言,此趟前来京城,究竟有何意图,想来不只是要令徒儿迈进仕途才对。”荀元拓捧茶盏的两手微微一顿,旋即又复归平稳,将茶汤饮下,直直看向眼前面容越发苍老的先生,目中隐忧,丝毫不加掩饰。

    “还不到时候。”周先生古井不波,看向窗外昏黑冷寂的冬夜,缓缓合上两眼,“上齐以北,有种隼鸟,幼鸟羽翼未丰的时节,时常被鹰鹫所伤,故而那幼鸟双亲除却外出觅食之外,皆是用两翅遮挡巢穴,纵使被鹰鹫琢得骨血四溅,仍旧死死护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