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湖潮阁后头一桩事,云仲便是铺展开文房四宝,于宣纸上头轻书几行字,琢磨半晌,终究还是并不曾将兰袖亭账目一事写上,将墨迹吹干,抓起斗笠迈步出门,直奔街对过不远那家酒楼中去。

    凌字楼算是京城郊外最大一家酒楼,足足六层飞檐,使得身在楼中,便可俯瞰京城景色,多年来生意虽说远不及京城当中金贵处的酒楼,不过也属是相当红火,不少远道而来颐章皇城的来客,大多会选此地下榻饮酒,权当是先行观瞧京城盛景,加之周遭山水景色,绿树相绕,相当适宜清闲散心,故而往来之人络绎不绝。起码比起云仲那座已是许久无人问津的湖潮阁,这座足有上下六层的巍巍酒楼,总是人声鼎沸,来客甚多。

    正午过后落雨,倒是使得这凌字楼清净许多,原本忙进忙出的老掌柜,此刻也得两分空闲,正仔仔细细往面前青瓷盆中插花,聚精会神,全然也没在意少年迈步进门。

    这老掌柜身形相当壮硕,瞧着年轻时节就是位练家子,双掌当中尽是老茧,可插花时节丁点不颤,力道技法分毫不错,双足各分前后,分明是武架势,此刻却是两眼瞅向眼前青瓷盆,显然是已然入神。

    云仲平日除却饮酒行气练剑三事之外,最喜趁傍晚时分,前来凌字楼赏景,期间免不得还要同这位不知来历的老掌柜唇枪舌剑,互相埋汰一番,权当消遣。

    见老者入迷,云仲亦是不愿前去打搅,随处选个正对木柜的座位落座,小二上前见是熟客,压根无需问询,不多时便笑脸相迎捧来两壶好酒,三碟清淡小菜,旋即依旧靠到门槛处,打量外头天河洒落无数细线,难得舒坦。

    此一年之间,说来也长,说来也短,单是云仲头一回进凌字楼,要过两壶好酒,离如今已有七八月,期间喝光酒壶,已是有些数不清,身上由打初春厚重外衣,变为夏时薄衫,再变为冬时棉衣,一载年月,匆匆而过。

    可想做的终究没做成。

    云仲想着,饮酒一盏,无意间却看到老掌柜隔着眼前青瓷盆,正打量少年,比对良久,而后略微挪了挪正中一枚笔直嫩枝,心满意足撤回手去,揣到两袖之中,乐呵踱步上前,不由分说夺来一枚杯盏。

    “方才这举动各意,凌老头老眼昏花,瞧不出插花是否笔直?”云仲掀起嘴角,好容易逮着时机,刺老头两句,自是不愿轻易放过,话出口后,酒水滋味都显得甘甜许多。

    “那倒不是,但谁愿自个儿所插花草,歪歪斜斜?观瞧这满屋客爷,也就你小子心最正,拿来一用,就当是抵过顿酒钱,甭成天抠搜得要命,小家子气。”

    如此一番话,倒是令云仲猝不及防,挑挑眉头,很快便是摆出副心安理得的架子,“也对,钱无多少,但胜在咱心正,今日借我身形比对插花,算五日酒钱,外搭两条醋鱼,如何?”

    老者运气至鼻头,“一顿,没商量。”

    “两日,外加一碟春笋鸭。”

    “顶多两顿,再添你碟青豆。”

    少年心满意足,两指磕磕桌沿,“那便说准,今儿个我上门便没带银钱,先顶过一顿再说。”

    老掌柜气结,嘴上没捞着半点便宜不说,还教这小子白绕过一顿酒水钱,当即便是没半点好气,不过抽抽鼻翼,原本正欲发作的老脸,又是和善起来,笑意十足凑上前来。

    “今儿这酒水滋味,似乎是有些不对。”

    云仲不明所以,紧接着瞧见对坐那位老樵夫,不怀好意笑将起来,皱起鼻头。

    “这脂粉味,近乎已然压过酒水原本滋味,若说你小子方才去得青楼,老夫都信,毕竟早年间老夫也是在那等地界醉生梦死过,女子所施粉黛,与脂粉滋味,可是熟得很。去年曾有位模样相当俊俏的女娃曾来寻你,想来应当是你小子的相好,若是将此事如实告知,不妨猜猜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