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能说得没错,高丽国王总体给了路允迪一种亲而不近的感觉。这个看上去比实际年纪要显年轻一些的中年人显然擅长平衡之术,既然驳回了大多数臣子的意见,那么面子上就不能太过刺激这批人。

    反正路允迪就感觉今天现场的气氛有些怪异,他明明从数不清的高丽臣子身上看到了尴尬的影子,偏偏当这些极不自在的人对上今日的“新郎官”时,那种发至内心无法掩饰的畏惧,又表现得淋漓尽致。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实在令路允迪这种官场老油子都感觉费解。

    不过费解归费解,路允迪的精力不可能耗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此时他满脑子都是和高丽国王初晤那一片刻间的情形。

    “公弼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看在两国关系的大局上,有些话孤又不可不说。仁州李氏虽亡,但绝非亡于亲宋。但朝中的事情,往往就是非白即黑这般直观,想必这一点,赵佶老弟定能理解我的苦衷。宋人有句话孤很喜欢,叫做‘闷声发大财’,你觉得呢?”

    路允迪突然很想掏掏自己的耳朵,好像刚刚从这位番国国主嘴中冒出一句“赵佶老弟”?但看对方以及仆从一本正经的神情,却并没有任何异常,路允迪狐疑半晌,暗道这高丽国主的东京方言本来就别扭,他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毕竟人家甫一见面就推心置腹,总不至于节外生枝罢?

    对了,人家说不定是称呼自己为“你老弟”呢?没看人家称呼自己时,都用表字而不用官名,在这种零碎的非正式会晤时刻,无疑显得更加亲和。

    确认这一点,路允迪就有些兴奋了,在大宋跟他称兄道弟的人不少,但和一国国主称兄道弟,无疑是一件让人情绪高昂的事情。美中不足的是。路允迪左等右等,对方却再也没有类似“你老弟”的表述。只不过,就算他心中再是期盼,也万万不能开口来一句“恁老哥”的。

    眼见王俣没说上几句话。就要离去,路允迪记起正事,道:“殿下的意思下臣明白,下臣无意搅乱殿下在朝中布局,下臣斗胆求殿下一句实话。接下来的磋商中,谁能代表殿下的意图?”

    “吴能!”

    王俣留下一个不出意料的名字,脸上的亲切恢复到寻常时候的威严,路允迪目送着对方背影离去,心中暗道吴能还真没说假话,既然有高丽国王在背后为他撑腰,那可要好好摸一摸对方的底。虽说官家只是给了他一个赐婚使的名头,但若他能超额完成任务,还怕不平步青云?

    既然踏上了康庄大道,路允迪再看王俣时。心中的抵触之意渐渐消失,当初老程家的闺女上船时还哭得稀里哗啦死去活来,眼下再看她时,整个人明显都不一样了。看来女人啊,都没甚么主见,就是比男人更容易认命。

    “路叔父,奴家有一事相烦!”

    路允迪正在冗长的仪式中发怔时,全然没想到今天的另一位主角也亲自来到跟前,但见这位身着高丽传统服饰显得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再次向他行万福礼之时。路允迪显得有些受宠若惊,不说别的,就算对方还不是高丽后宫之主,那也是官家御赐的咸平郡主。如此折节,叫他如何当得起?当下连连还礼,口中道:“王后多礼了,如有吩咐,但说无妨!”

    “奴家有一封家书几只山参,想请叔父捎回东京。亲手交予我父,不知叔父方便么?”程婉儿显然对路允迪怀着一丝亲近之意的,毕竟是娘家来人,不然照王伦开玩笑时说的,恁老人家现在要改口自称本宫了。

    路允迪暗道这算甚么事?举手之劳而已,看来这程家的闺女就是不一般,还特意跑来托付一回,若是换了其他个娇生惯养的小丫头,只怕最多打发个丫鬟来吩咐一声。难怪东京不少高官显贵想和程万里攀亲呢,估计眼睛不全是盯在在她爹身上。

    只不过说来可惜,程万里正值春秋鼎盛之年,女儿又为朝廷作出莫大牺牲,他居然就把无数人垂涎的吏部天官辞去不做,看不出来童贯夹袋里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可惜啊可惜,一个检校工部尚书的虚衔,怎么都不该是程万里的终点。

    “程尚书今后是有福了,只怕这有名的高丽参,顿顿当饭吃都没有问题!郡主放心,你的这份孝心,我一定带到程府!”人家讲感情,路允迪也没有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而是表现出一副很感慨的样子。他知道,跟程婉儿搞好关系有百利而无一害,特别是在高丽国王很宠她的情况下。

    “请恁一定告诉我父亲,这里……”显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很羞人的,但程婉儿心知父亲听说自己安然出海的消息后,一定会日夜悬心,当下也顾不得了,最终吐露心声道:“这里就是婉儿的归宿!”

    ……

    吴用明面上的官衔太低,区区礼部侍郎混在满朝重臣中实在显不出他来,可是这批拉来凑数的原高丽官员实在表现得很不专业,国主大婚怎么能一个个愁眉不展呢?当场差点急得这位“幕后推手”恨不得亲自上阵交待各人甚么叫做“有诸内形诸外”。好在他事先和闻焕章商量出来的“亲宋派”与“亲辽派”的说法并无破绽,不然一场好事就要败在这群蹩脚的“戏子”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