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合扶起韩端,上下打量着他笑道:“昔年尊君曾带着你和我见过一次,当年还是孩童模样,数年不见,如今已经长成了仪度不凡的少年郎。”

    这种客套话,韩端也是张嘴就来:“乡下粗鄙之人,当不得孔君如此夸赞,孔氏清望高门,子弟才杰辈出,实乃我之楷模。”

    孔合抿着嘴,又是一笑,不是因为孔氏子弟真有多么杰出,而是觉得这少年郎果真有些意思。

    前些时日他的从弟孔台从县中回来,与他见面时就说起过石塘韩锦的这个独子,说这少年年纪虽小,但却心智早熟,性情沉稳,与不相识的外人也能侃侃而谈,而且往往能一语中的。

    若说这少年只是巧言善辩,但他说动陆访,将陷在狱中本无生路的韩锦救出来,那就不是只凭说话能办到的了。

    同在山阴,陆访是个什么样的人,孔合心里自然是十分清楚,在县丞之位上坐了不过三年,便在山阴置下偌大一份家业,良田百顷,奴婢数百。

    最令人诟病的是,他还强令县中胥吏为他家耕种劳役,公中出钱而他得利,胥吏敢怒而不敢言,这样的事,也不知出身吴郡高门的陆访如何能做得出来。

    也难怪会稽世家子弟说起此人的时候,都说他贪得无厌,而且手段狠辣,戏称他为“陆县吝”,又将他唤作“陆貔貅”。

    能够让陆貔貅将吃进嘴里的肉吐出来,只这一样本事,就能让孔合对他另眼相看,更何况韩端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小看大,韩家有此子,或许还能兴盛一些年头。

    因此前两日孔常替韩端来问工匠之事时,他便一口应承下来,当然,这些工匠本来就是要处理的,转卖给韩端,只是一个顺手人情。

    与韩家这个才发迹十多年的土豪相比,孔氏已经在山阴风光了数百年,作为家主的孔合,眼光和见识自然也不是韩锦可以相提并论的。

    孔合之所以作出由武转文,全面收缩的决定,正是因为看出了世家门阀的潜在危机。

    在他看来,朝廷迟早会对本就受到重创已经衰落的世家门阀下手,与其坐待灭亡,不如自损实力,收缩爪牙暂且忍耐。

    但如此一来,又怕受到其他世家豪强欺凌打压,所以孔氏需要一个盟友,能够在必要时对自家施以援手,韩端的出现,将孔合的视线吸引到了石塘韩家身上。

    入得厅堂来,孔合的态度愈见温和,命人煮了茶汤奉上之后,便笑吟吟地对韩端道:“孔韩两家本是姻亲,且又相隔不远,平日里应当多多走动才是,郎君若是嫌我老朽无趣,可让家中后辈作陪。”

    “世叔所言甚是。”孔常是孔氏远房子弟,算起来两家确实是姻亲,但以前孔家的人却从不提及此事,韩锦入罪时,孔台更是连透露点消息也不肯,韩端心中嘀咕,脸上却带着笑容,“只是端一介武夫,怕污了孔氏清望家门。”

    孔合哈哈笑道:“文宗武宗,都是为国出力,何谈污了清望?更何况孔家并非寻常文宗,家中上下,如今也是有不少人习武的。”

    他将目光看向孔常:“静月,你妻弟与家中少年不熟,等会你可为他们引介。”

    平常与韩端嬉皮笑脸的孔常,此刻却一脸庄重地俯身回话:“世父,侄儿知道了。”

    孔合满意地点点头,轻摇着手中麈尾向韩端问道:“我听闻你家已经关了兰渚山的铁冶,不知郎君为何还需要如此多的冶炼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