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一夜,任尚好没有睡,守在老太太身边。她总觉得今晚会是特殊的一晚,这种感觉强烈到她寸步难行。

    老太太合眼之前还在给她讲故事,有一个故事,是任尚好从来没有听过的。

    讲着讲着,老太太睡了,暗沉沉的屋子一下子静下来,死亡带走了刚才一阵低沉的窸窣声,任尚好把脸伏在老太太尚有余温的掌心里,静静地哭了一会儿。

    奇怪的是,就在她停止哭泣时,柳斯研敲开了房门。

    从任尚好记事起,柳斯研就没有亲近过她,可却在她打开房门的这一刻,柳斯研走上来抱住她。任尚好没想到再次失声痛哭,会在这个与她疏远的母亲的怀里。

    老太太临终前讲的故事,像影片花絮一样在脑海中放映。

    按照当地习俗,遗体在祠堂里停了三天,亲属、朋友、村民纷纷前来吊唁。

    那晚哭过之后,任尚好没在人前再掉一颗泪。她脸色苍白,忙里忙外,势必要将奶奶的葬礼办得妥妥当当。

    秦元喜在停棺的第一天前来吊唁,看到任尚好清得像水洗的一双眼睛,随时都像要落下泪来,他的心忽然疼得要死。她很瘦,黑色的衣服让她显得更加柔弱,他很想伸手抱她一下。

    出殡那天很热,甚至没有一丝凉风。留在任尚好记忆中的,是被太阳晒得炙烫的水泥地,是水泥地上几乎白色的沙子,是抬棺人一路走过的小径,是运载棺木和悼唁之人的蓝色大巴车。

    殡仪馆很热,矿泉水里混杂着一股奇怪的火烧味,像是火化的灰烬飘到空气中。周围到处是穿白衣黑衣的人,到处是黄色的花朵,也许还有其他颜色,但她只看得见黄色。

    棺木火化的时候,她记得,人们站在铁窗之外是看得见的。不知工作人员如何操作,只知道听见那一声巨响时,她就哭得瘫坐在地上,依旧是柳斯研抱着她。

    这是三天来她第一次掉眼泪,捂着嘴巴哭不出声。

    哭得太厉害,以至于眼睛太疼,走出殡仪馆时,一晒到户外的太阳,她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任行俊抱着老太太的遗照,任尚好提出要拿着奶奶的骨灰盒,于是一行人稍作休息后,乘上那几辆蓝色大巴,回到家,去了墓园。

    奶奶和爷爷葬在一处,但任尚好知道,爷爷的墓只是衣冠冢。任行俊吩咐重新打造了一块墓碑,墓碑上刻着两列竖字“先母张情礼”和“先父任起邢”。

    看着这两个名字并列,任尚好鼻子一酸,心底的硬土稍一松动,像有什么被突然舒放,她微微笑了一下。

    此时已经下午四点,墓园附近的日光被茂盛的树木遮挡。起了风,吹动着一行人火热火燥的心。这阵风带走了一些绷得紧紧的东西,任尚好感到呼吸逐渐轻松,四肢虽然疲惫,却是这么多天以来她第一次想好好休息。

    一行人走出墓园时,任尚可扶着任尚好。他看见墓园门边站着一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人,一身黑衣黑裤,单肩背着黑色书包,正静静地看着他们这边。

    任尚可在任尚好身边低语:“姐,你认识他吗?”

    任尚好抬头一看,拉着任尚可离开了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