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来信的目的是召百里谦回清元派。一则是关于百里谦的身世,二则是本届的武林大会,师尊要百里谦去参加。

    赵离偏过头,看向身旁的百里谦,情不自禁地伸手抚向他眉间。柔嫩的指腹触到他肌肤的那一瞬,他眸中的阴郁消弭,回望她的神色一如往常的温柔。

    “阿离”他握住她的手。因为常年握剑练武,他掌心有粗砺的老茧,但她一点不觉得毛糙,而很喜欢被他的大掌包着。他侧过身,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青丝:“这一去,可能要好几个月。”

    赵离丢开手中的信,就算那是师尊亲笔写的。她扑向前抱住他,环着他宽厚的背,脸贴在他胸前,任性的宣泄自己的不舍——百里谦是这个世上,她唯一一个可以肆无忌惮的任性的人。

    赵离自幼在清元派长大,只知是师尊把襁褓中的自己抱回清元派的,并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师尊不肯告诉她。7岁的时候,师尊又把瘦骨嶙峋的百里谦捡了回来,她费了好一番劲才把他喂到与其同龄人一般的体格。后来,师尊授意百里谦拜在她的师傅门下。但行拜师礼那天,师傅却说她以前未正式行过礼,现在需跟百里谦一起行拜师礼,算同届,而他比她大三岁,所以要她唤百里谦“师兄”。她于是大哭不止,他用刚换上的新衣袍温柔地拭去她的涕泪,认真而坚定地说:“阿离,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她才止了哭声。

    他也确实说到做到。初学武时,有个比他早来清元派两年的纨绔对赵离出言不逊,赵离不欲理那纨绔,扭头就走。百里谦却像头小蛮牛一样冲了上去,凭蛮劲一阵顶撞,被拳打脚踢了也不松手,最终把那纨绔压得动弹不得,只得连声道歉。为此,百里谦被罚跪了一天,不许进食。赵离也陪着他跪,陪着他饿,任他再怎么劝,她也不起身,挺直脊背,掷地有声“错的不是我们,是师傅判罚不公”。明明身上大片青紫伤痕的是他,他却在晕倒时红着眼眶跟她说“对不起”。等他醒来后,柔师姐告诉他:阿离把那纨绔打到连夜哭嚎着下山找爹妈去了。其实那纨绔本就是阿离手下败将,就是不服气输给一个小丫头,才总对阿离出言无状。他赶紧起身去找她,却见她高昂着小脑袋,神色倔强且无畏,与师傅争辩:“从前您教我忍,说小不忍则乱大谋。可现在谦师兄因为他被罚,我忍无可忍了。这账我既算不到您头上,自然是归结到那小垃圾头上。我学武不是为了被欺负。您若是还想罚,除非打断我筋骨。要么我自请让师尊绝了我这条小命,因为是他抱我来清元派的。总之,我绝不受冤罚!”他正要上前,师尊却先他一步进去了,乐呵呵地捏了把赵离的脸蛋,让他们都各自回房去。赵离转身看见了他,俏皮的朝他眨了眨眼。后来事情果真如她所说,师尊解除了那纨绔的学籍。

    再后来,百里谦除了在赵离不舒服时照顾她,剩下的日子都在没日没夜的练武和学习。很快他的同龄人中没人是他的对手,接着赵离也输给了他,然后是长他十多岁的大师兄说甘拜下风。师尊也连连点头赞叹,眼中满是欣慰与赞赏。他没有停下,身材愈发高大健硕,从一颗小树苗飞快长成参天大树,眉目也愈发俊朗了。霍师尊长踞武林排行榜第一,而师傅是师尊的亲传大弟子。六年前,他和赵离一起来京城时,已经可以与师傅连过百招而难分胜负了。

    在京城的这六年,百里谦不止是在每一次危险时挡在赵离身前,更是在她郁闷不平时认真听她倾吐;在她身心疲惫时揽她入怀;在她每一次休沐时准备小惊喜哄她开心;在她迷惘时牵她走出困境;在她受官场的窝囊气后想尽办法抚慰她。没有百里谦,赵离坚持不到现在。人心的善恶,人情的凉薄,官场的争斗,朝局的黑暗,世态的炎凉,他们一起看过,体验过。

    后来,师尊陆续派了几个身怀绝技的师兄来充作府卫,他才逐渐的放心出去做任务,但离开她身边最久不超过三天。其实他知道,她的身手也并不差,她的机敏更是超越常人,只是自己关心则乱,总担心她会受到伤害。哪怕是皮外伤,他也不允许。

    现在,两人同样的清楚,师尊有召,不得不回的。百里谦揽着她的肩,柔声道:“阿离,我的身世既已浮出水面,身生父亲也在寻我,那我还是要去有个了断的。至于武林大会,比完我就马不停蹄地回京找你,好吗?”

    她努力隐去语气中的不舍,故作轻快道:“你只管放心去做你的事,这些年你一直都在为我忙。不要昼夜不息的赶路,累了就歇一歇,不用急的,我就在这等着呢,跑不了的。”

    他将她揽得更紧了些。毋须多言,彼此都深知,对方的情意。

    ......

    次日,依旧是细雨连绵,天空像是一汪漂过陈墨的洗砚池。

    百里谦正在行云厅仔细交待府卫们自己离开后的事宜,小丫鬟白晖找来:“百里公子,许伯让我来请您,说有三个客人来,在偏门。”府中老规矩,赵离不在时,一切重要事情交予他处理。

    他来到偏门,管家许伯正候着,门外并排站着三个人。左右两人,身形高大健壮,头戴斗笠,身穿蓑衣,仔细一看,面貌十分相似,竟是双生子。

    中间一人,穿着粗麻布衣,举着油纸伞。虽是最普通的平民装束,且伞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有些尖削的下巴,但周身的气度不凡,百里谦短暂思考后试探地问:“贵客因谁而来?”

    男子将伞向后偏,依次露出了带着浅浅微笑的唇,高挺的鼻梁和精致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眸色幽深。氤氲的雨幕中,远方而来的客人没有风尘仆仆,淡然的仿似从山水画中翩然而来,他声音清朗:“因周老而来。”

    是秦冶没错了,当朝皇帝万康帝的嫡长子,被派往边陲国家做了多年质子的皇长子。百里谦侧过身让出道,微微欠身,抬起右臂:“请。”秦冶颔首回礼,领头入内。管家关上门,百里谦压低声音道:“许伯,这便是大人之前同你说过的客人。”许伯会意,转身去做准备。

    百里谦给三人引路,来到正厅,向秦冶行了一礼,并到:“大人上值未归,劳烦殿下候上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