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子虚咬着牙关,扔下裹身毛毯,在车夫搀扶下,下了马车。

    大理寺守卫骤见寺卿,尚未来得及行礼,寺卿已怒气冲冲跨入官衙大门。

    一行随后。

    卢子虚重新查阅李林甫爱妾私奔案,心头半是愤怒半是羞惭。这桩案子,并非没有疑点,执掌刑狱多年,他深知何事可为何事不可深究,再者,并非所有的悬案都能彻底水落石出。如何平衡案情的深度,权衡人情与法度,一切皆离不开一个“度”,懂得适度的人,才有未来。

    正因如此,他才官路亨通,上官提携,圣上赏识,一路直抵正三品。然而如今遭遇的事情,迫使他不得不推翻往日法则,这叫他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

    一行出入大理寺几进院落间,不时在某个方位以枯枝勾画难解的符号。

    书吏们帮寺卿整理相关案子的文书,卢子虚书案前堆满文牍,与司直、评事讨论疑点。众人见寺卿有翻案的迹象,纷纷各抒己见,将从前不敢深究的线索重新挖掘。很快便动摇了卢子虚先前的结案判断。

    李府妾出身贫苦人家,并不识字,更不会作诗,妆奁里搜出的诗笺乃是他人栽赃。

    李府位于城北平康坊,侍妾纵然与人私奔,为何会只身出现在城南曲江池?一个女子的脚程,深夜无论如何也到不了那么远。

    以及曲江池边杂乱的脚印……

    司直察觉案情走向的危机,出言提醒:“寺卿此时翻案,不仅对李中允无益,更是置大理寺于舆论浪尖,寺卿三思啊!”

    评事附议:“再者,那名小妾死无对证,寺卿翻案,若推论那名书吏无罪,岂不是将真凶指向李中允?他可是东宫红人,寺卿何必得罪他?”

    这些利弊权衡,卢子虚岂不知?他又何尝不是如此考虑?但偏偏不行。

    他的无名火又燃起来,拍案大怒:“为了一个李林甫,你们顾虑重重,视法度为何物?我大理寺推情定法,刑必当罪,狱以无冤,谁若再徇私枉法,妄断人命,本寺一律重罪不饶!”

    属官们面面相觑,讷讷不敢言。

    放衙后,众人陆续离去,值守吏员被大理寺卿一并赶回了家。

    一行端坐中庭石凳,手捻佛珠,静静等待时间流逝。卢子虚一脸疲惫,手握文书,走出案牍厅。

    “法师,可愿随我下一趟大理寺狱?”

    一行起身,笑意重又浮上唇畔:“小僧愿同往。”

    卢子虚在前,一行在后,徐步走入大理寺监牢。狱卒见寺卿亲至,急忙从壁上举起火把,在前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