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

    赵钰从自家床上醒过来的时候,脑子还是懵的。他一向克己守礼,别说在外面喝醉,就连饮酒都少有。

    衣服还是昨天的,赵钰扒拉了下头发,走到书桌前,上面摆放的还是昨天临出门前看的那套古书,还是昨天翻开的那页。

    赵钰站在跟前呆了一会儿,才合上了书。他定定的瞧着摆在书架上的砚台,忽的叹气。

    三年啊,每三年才一次的乡试,马上就要开始了。按理说,他应该好好准备,任何事情都不是他分心的理由,可是如果说,第一次遇见俏枝姑娘是一次意外,第二次给她字帖是担心她的生活,那这次呢?

    明明只是街头闲谈,却不由自主的代入她的名字,哪怕知道她想和过去也包括自己撇清关系,还是一咬牙便去了,哪怕当时的自己根本不能断言到底是真还是假

    从来只装着四书五经,礼乐射御书数的他,突然就迷茫了,不知自己昨天为什么会如此坚定的选择去酒楼,去触碰这份不大的希望。

    昨天,当他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俏枝的时候,那一瞬间心中升腾起来的喜悦,让他莫名的害怕,从小到大,哪怕是父母因而去世,他都是沉稳的,或者说是冷血的,他的脑子里似乎只留着冰冷的书册。

    那时候奶娘死死的捂住他的耳朵,小声的呜咽着,抱起他在山路上飞奔。可他还是听到了,听到了刽子手的呼喝,听到了人群窸窣的冷漠,听到了父母最后的悲鸣和洒向天空的热血。

    他攥紧拳头,把头深深的埋进奶娘怀里。奶娘觉得他在哭,便抱得愈紧,实际上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还在空空的回响着前几日父亲教他念的《中庸》。

    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

    莫见乎隐,莫见乎微,所以君子慎其独也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一路颠簸,一路尘土飞扬,一路心声郎朗

    父亲说,中庸之道,便是调和。一要无愧本心,坚持自己的主张,持之以恒;二要端正平衡,切莫急功近利,要知法守法;三要有一技之长,在其位谋其职。

    他们是这么做的,也是这么要求赵钰的,可为什么最后却落得个如斯下场?那时候的赵钰不明白,他只是一遍遍的背着中庸,回忆起父亲教他念书时候微微扬起的嘴角和温和的笑颜,还有母亲坐在一旁笑眯眯看着他们念书的样子。

    后来,奶娘带他逃到了鄢陵,替他买下这间小小的院子,又把她身上一直带着的包袱解下来,交给他。

    笔墨砚台,文房四宝之三。

    这是奶娘除了钱财唯一能带出来的几样东西。奶娘摸着他的头,叫他好好读书,从今往后,她会努力供养他,让他读书,让他成才,让他不辜负老爷的期许。

    她说,只有成才了,当大官了,才能替父母平冤昭雪,才能有理可申。他跟了奶娘姓赵,从此之后,那个人人称羡的商家小公子消失了,留在鄢陵的不过是个苦读书的赵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