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禅声吱吱,到了晚上,反而更加热闹。嘉岚因为傍晚时已经睡过一觉,到了晚间,反而有些睡不着。

    从书柜中拿了几本下来翻了翻,平素闲时看得津津有味的此刻反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世事变化,比精彩多了。

    她住的房间开窗对着一个水榭山,水榭上竟还像模像样地搭成了戏台。

    顾昭日常都是一身西装,看着很西式做派,没想到骨子里,处处都是中式的影子。

    以前她家中也有个戏台,老太太和她母亲都爱听戏,时常请戏班子进来。他们姐弟几个连着表兄妹也爱在家中串戏,她小时候就个子高挑,那时候把几个男孩子都比了下去。老太太总说她这俊秀模样,唱生角最好。

    有一回真一大家子潦草串了个戏玩。她唱的就是柳梦梅。让她弟弟嘉沛唱杜丽娘。

    嘉沛还小,刚刚有了些男性意识,说什么也不干。到最后,还是让给家中送衣服的裁缝铺小学徒帮忙搭了一出。

    那小学徒长的是漂亮,眉清目秀的,杜丽娘的戏服一上身,漂亮的把阖宅女眷都比了下去。只是毕竟没学过戏,手势走步什么都不会。勉强搭了一出,嘉岚也没了兴致。

    正好同学余小婉来找,说圣约翰新来了个政治学教授,在圣约翰的讲堂中讲马基雅维利的《霸术》,拉着她去听。她就脱了戏服,被连拉带拽去听了那个讲座。

    其实她素来对政治学没什么兴趣。余小婉亦不是冲着那讲座去的,而是做讲座的人。

    讲座的教授据说年纪很轻,庚子留学生,才留法回来,生的很好看,清清爽爽、意气风发,便是季言舒的兄长、如今做外交次长的季言庭。

    季言庭只在圣约翰教了一年的书。那时候教《霸术》,现而今大概是在行《霸术》。

    说起来,季言庭与梁淞铭还有些牵连,两人都是庚子赔款的留学生,只是后来梁淞铭转去了德国,和冯海恩学起了经济。

    那天她两去的实在是心一点都不诚,连书都忘了带。余小婉在亭子里左右扯着裙子问他今日这打扮怎么样,又让她帮忙打理头发,打理到最后,眼看时间来不及,抓起布包就跑,装模作样做满了笔记的那本书却留在了凉亭中。

    乃至季言庭在讲台上面侃侃谈着《霸术》,他们两就和对牛弹琴的那只牛一样,睁着一双懵懂的大眼,对着那满面的板书,连打盹都不知从何打起,显得无知而虔诚。

    其实那时她们还只是中学生,就算是带着书,《霸术》这种艰涩的政治学讲座仍会听得云里雾里。余小婉那本书上的问题,皆是她在震旦上大学的兄长代为的。为此,她贡献了足足一个月的零花钱,然而却付诸东流了。

    本来就是充数的滥竽,嘉岚并未太把自己当回事,只是出于尊重还肯支着耳朵去听,没有交头接耳、左顾右盼。余小婉却不同,亦不知她哪来的戏剧天赋,也不管听懂没听懂,竟对着那侃侃而谈的季言庭煞有其事的频频点头,只是好几次点头的地方,嘉岚都觉得匪夷所思。

    这匪夷所思终于发挥了效果。在余小婉双手捧脸满目星光地对着季言庭提的问题点头时,嘉岚忍不住在底下拉了拉她的衣袖。

    然而,到底还是拉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