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俱是黑的,又黏又沉的阴暗笼罩下来,混着流下来的热汗,易然只觉得耳边似有嗡嗡虫鸣,呼吸越发急促,发丝又随汗贴在脸上,偏又从小就落下个臭脾气,无论是如何难受,都能咬牙忍住了一声不吭。他渴得干裂的唇却在此时凑上一盏冷冰冰的白瓷茶盏。什么又酸又甜的东西涌进喉咙里,凉丝丝的,在此刻比冬日里的雪水还冷澈。

    又是一声鸟鸣。易然紧闭着眼,浑身剧烈哆嗦了一下,他猛地撑着胳膊跃起,浑身只盖着一条小绸被,在夏日的最热的时候里恍惚着醒来。

    “醒了?”

    旁边有一道不耐烦的清朗声音,伴随着有节奏的、“铛铛”的磕碰声响。

    这嗓音听着只觉得十分耳熟,易然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眼皮一跳,刚刚坐起身来,脑子里飞速旋转着接上前因后果,上一刻还在死了人的房子里晕了过去,现下怎么就......他面无表情看着身上唯一一张小薄被子飘然滑落,当场成了一副赏心悦目的《美男坦诚相见图》。

    易然面上纹丝不动,心里胡乱猜了个七七八八,死人不能复生,想必那死透了的妇人也没胆子给他脱成这样。他叹了口气,也不遮遮掩掩,一边梳理刚才断掉的思路,一边回头去瞧那制造噪音的发话人。

    那穿着讲究刺绣白衫的少爷侧头对着窗,将自己的半边面容笼进一片模糊的阴影里。他未及冠,长长的黑发便有几缕柔顺地沿着额前垂下来,其余的尽数拢在发顶。易然打量着他的姿态,那少爷满不在乎地支起腿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剑鞘把玩着,那恼人的噪音正是他不厌其烦去敲桌子腿儿的成果。

    “我猜猜,”他语调懒洋洋的,屈指弹了下剑柄,那把看起来很尊贵的宝剑震动起来,传来“嗡——”的一声共鸣。“易兄是不是在想自己断案不成,怎的一觉醒来,尸体没了,衣服也不见了?”

    “可对?”白衣少爷慢吞吞抬起头,睨了他一眼。

    易然松了口气,抿紧的唇线也舒展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旁边那敢给阎王爷摆脸色的小二混子还能是谁,正是前不久上房揭瓦、哦不,忙不迭翻墙跑路的潭肆。

    只是不知他此刻怎的好端端坐在一间陌生客栈里,先前那唱的一出黑脸,又被他不以为然翻篇揭过去了。易然觉得好笑,又觉得潭小少爷这做派真是风风火火,好像半个时辰前捏着胭脂盒子像个哑巴似的人不是他一样。

    中暑的劲儿刚过,易然还觉得有点隐隐的头疼,打起精神来倒也没什么事,现下彻底松懈了,他低下头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眯起眼来问:“我的衣服呢?”

    潭肆手上的动作一楞,不可置信瞪大了眼,饶是他也没想到这人任凭怎样也能摆出一副“就这样吧”的淡定嘴脸。

    他探出身,勉强伸长了胳膊,将剑鞘轻轻搭在地上,手腕一翻一转,干脆利落挑起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包袱,重重甩向易然。

    “你原来那件不能要了,没出息昏过去的时候正好帮人家擦了一地血,”他瞥了一眼床上那道面色自如伸手接了包裹的身影,不知为何耳根有些红,而后又抬了抬下巴,指着那包袱满脸不自在地说:“我新买的,穿吧。”

    易然听他的话里气势逐渐微弱下去,正有些疑惑,结果拆了布包便抖开一件叠得乱糟糟的青衫。他心里觉得好笑,这准是少爷买衣服时,还未装好便匆匆付了银钱抱着出来,回来才发现自己没法叠成衣服铺子那样板整,索性团成一团掩人耳目包起来了。

    他就那么大大方方坐在床边换上了衣衫,直到系好腰带,耳根通红的少爷也没敢把头扭回来,一声不吭,用剑敲桌子腿的节奏愈发快了,活像个街边唱戏打快板的。

    二人暂且住在一个不知名客栈的二楼里,众所周知,干这行买卖的想要挣钱,所建客栈之处必定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地方,易然这点道理还是懂的,不枉他出来混迹江湖两年,开过小摊卖水果,摆过桌子修鞋底,末了还混出一个“最美搬砖郎”的名号。

    只听楼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想必旁边便是一家酒肆,隐约能辨认出几个汉子扯脖子吹牛灌酒的聊天声,再远应有一处花楼,女子莺莺燕燕隔着半条街传来,风也有些香味,易然嗅了嗅,正出神地想着,忽的被一阵敲锣打鼓的吆喝声震住了,只听外头有一中气十足的粗嗓门:“走过路过瞧一瞧看一看!!胸口碎大石!不神不收赏钱!!”

    为了掩饰心虚,在一旁敲桌子腿却对上了节奏的潭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