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大堂都乱哄哄的,门外围了一堆看热闹的民众,怀方站在正中央,集目光焦点于一身,仍是一副没睡好的模样,他没精打采眨了眨眼,看着争执起来的二人打趣道:“怎么还没完了,蹲大牢是什么光彩事吗?争来争去的。”

    门口传来一片哄笑,他们看不见里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当官的来此处抓人,听见怀方的话,还以为是有什么傻子抢着要坐牢,一妇人笑道:“官爷也不好当差的,明日便是中秋,我听说今日本该放假哩!”

    门外看热闹看得不真切的众人合计一番,自觉闲着也是闲着,便一句接一句七嘴八舌聊起来:“是吗,明天就中秋...这日子都过糊涂了,天天卖那两筐菜,也没个休息的时候啊,唉——”

    又一个口音浓重的男声接道:“恁那算啥,俺每天起早贪黑,开包子铺的,鸡都么叫嘞,就得起床和面,这才是苦得很咧!”

    有个不明觉厉的路人探头探脑往里瞧:“咋嘞,官爷还没抓到人吗?”

    怀方嘴角一抽,往屋里走了两步,门外便瞧不见他的身影了,他满面愁容对潭肆道:“这位公子,我是真不想抓你回去,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我明天还想好好过个中秋呐。”

    江子墨先前甩出那道匕首,架势甚是老练干脆,一看就是瞄准了喉咙,又快又稳地、毫无悬念地一招毙命。但他此刻像是知道自己闯了祸,犹豫地缩回了手,嘴唇有些颤抖,辩解的话也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江子墨眼神满是期盼地望着邱戎,头发也在先前的挣扎中散开了,此刻乱糟糟的,活像个被风吹乱绒毛、畏畏缩缩的小鸡崽。

    邱戎伸手帮他理了理,将脸前那一缕乱发拨开,掖到耳后,他声音波澜不惊,对着仍在颤抖的江子墨道:“没事。”

    潭肆对这来历不明的少年本就心有隔阂,现下硬是品出点“农夫与蛇”的味道,他脸上没半点好颜色,厉声喝道:“邱戎!离他远点!”

    邱戎这人,不光走到哪都能善心大发,还是实打实的一个死心眼,自己一旦认定的事,别人想仅靠三言两语说服他,那可是比登天还难。眼下只有潭肆一个人在两边周旋,怀方虽然催得紧,但面上仍是不紧不慢,邱戎更是没把王法放在眼里,只怕是当场要带着人冲出重围,一走了之。

    两方焦灼,身处漩涡中心的江子墨垂下头,他暗地里咬紧了牙关,邱戎的手温热有力,擦过他的耳畔,让他想起师父——那个总是笑呵呵的医馆大夫,曾经也是这般轻轻地捏着他的耳垂,赠与他一枚小小的金环。

    “子墨啊,从今往后,你就是拜入我门下的弟子了。”

    男人的声音也温柔,时值隆冬,他在厚厚的雪地里单膝跪下来,呼出的热气很快无影无声散去,掩埋在冬日的夜里。

    他将手搭在江子墨的肩头,耐心地看着流泪的孩童,轻声对他道:“你父母的事莫要再牵挂了,人总有生老病死,终有一日,你我也会回归于天地草木间。”

    年幼的江子墨听不明白,只知道哭,想要他熟悉的爹和娘,但逝者已逝,于情于理也再回不来了。

    从此,便又多了一个孩子在这间医馆住下,医馆即使是冬日,也仍人来人往,乌漆漆的大门铺了层薄雪,上头挂着块厚重的牌匾,书有四个鎏金的狂草大字:“上池窥垣”。

    江子墨字还没认全,自然也读的不甚明白,但每日前来求医问药的人多得数不胜数,更有家住的远的,也慕名而来,求治些偏疾难病。

    医馆只开上午,下午便安静下来,师父忙忙碌碌,开始配置各种散汤丸剂,隔日再给来取药的人。江子墨在此处听得最多的几句话就是“谢谢您”、“大好人啊”和“妙手神医华佗在世”这种夸赞,师父多是摆摆手,一笑了之。

    江子墨孤身一人住进医馆来,师父单独分给他一个小房间,一日三餐跟着那些医馆里同被捡来的孩子们一起吃,他是一群人里最小的一个,却也没遭人欺负。

    其中有几个孩子已经成年,作表率一般和他慢慢亲近起来,嘱咐他些许事宜,江子墨听得一知半解,忙不迭点头,只记住了叫他拿这里当自己家,师父和师娘都是极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