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卫固守的这一夜,远在京师蓬莱殿内的一干重臣无一例外受到皇帝的申斥,众人不敢大意,连夜排布调度兵马,还未到早朝时,驰援宣府的兵马已经定下了,但出乎所有人意外的是,虽然援军是从南北大营选定的,甚至还包括内卫的不少好手,但带领援军的将领既不是齐家的人,也不是承明帝的几个亲信,而是恰好在京述职的辽东副总兵万虎,承明帝临时给他封了个兵部侍郎的虚衔,直接就派出去了。

    这个万虎是一员老将了,大半辈子都在边军,跟京师任何势力都没有瓜葛,若一定说有点儿什么,也就是跟世代镇守渤海国经略将军府江家关系不错,首辅一党难免怀疑此事是江忱从中作怪。不过承明帝跟江忱没工夫去想这些勾心斗角,早朝之前,所有人都在考虑派哪员大将或许会决定哪家势力抬头的时候,承明帝来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令众臣都有些措手不及,一时皆感慨君心难测。

    江忱并未随承明帝去上早朝,而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顶着熬红的双眼回到了北镇抚司,一进正堂就看到里间门槛上坐着个小小的身影,双手卡着门框,头一点一点的。

    江忱一看就明白了——里间没有门,平素正堂是要上锁的,卫明月应是怕错过加急线报不敢锁门,又怕有人趁夜进入,动了他的机要物件,才这样傻乎乎地卡着门框打瞌睡。

    “这个丫头,守了一宿吗……”江忱心中过意不去,暗责自己着急进宫,没有布置妥当就走了。

    四月的早晨还颇有几分凉意,江忱叹了口气解下斗篷轻轻盖在卫明月身上,谁料她突然睁大眼睛,手瞬间抚上靴口,看到是江忱又松弛下来,迷迷糊糊地笑了:“督公,您回来了啊……”

    “怎么睡这儿了,你进去趴桌上眯会儿也好啊。”江忱拉着她手臂把她拽起来:“着凉了怎么好?”

    卫明月揉揉眼睛:“嗐,没事儿,以前在刑部熬大夜查案子的时候……哈……”她说着打了个哈欠,自己也有点尴尬:“标下觉得,督公你房里的案卷是标下不能看的,别人也不能。”

    听了她这句,江忱愣了愣,心中突然浮上沈璃说过的那句“捡到宝了”,不过要务当前,他也没时间跟她多说,指了指对面那屋:“那里面没案卷,去眯会儿,不然你现在回家去睡也行。”

    卫明月看了看天色:“不了,稍后就到点儿了……”说着她迷迷糊糊裹紧了披风晃悠到对面那屋去了,似乎完全没察觉身上的衣服不是自己的。

    江忱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转身进了书房:八百里加急未到京的事情,说是巧合,他是绝不信的。

    援兵虽然连夜布置下了,但兵马调度,粮草调配都需要时间,这么算来最快也要翌日午后才能抵达宣府,按内卫传讯的时间和八百里加急的速度算,整整晚了一日……

    “寒彻,你可一定要撑住。”江忱望着窗外东方既白这么叹了一句。

    江忱的担忧不无道理,就在京师部署援军的这一日,宣府城外的大周兵士已经扛过了北梁休整后的三次疯狂冲锋,莫说北梁人,就连大周兵士自己都难以置信,凭借不到人家一半的兵马,己方居然能撑这么长时间……

    北梁人只说自己倍于宣府卫,但错算了三点,一是塔靼危机已解,大同卫的两万援军俱是精锐,其中还有三千精锐骑兵,且大周兵士背靠宣府城墙,有城楼上的箭矢飞石掩护,只是三面御敌,没有后顾之忧,节省了不少兵力。二是己方三万塔靼兵被压去殿后本就满含怨气,大同卫带队的薛青又十分机灵,让军士们在阵前高喊“小王子造了塔靼王的反”,三万塔靼军俱是塔靼王的亲信,一时人心惶惶,逃散者过半,剩下的也无心恋战,每次冲锋都是浑水摸鱼,搅得北梁军也士气低落。三是宣府卫负责指挥战斗的,是梅郁城。

    这也是拓跋飞龙为何一直心心念念想拔掉梅郁城这颗“钉子”的原因,他不明白一个女子为何能将数万大军调动得如此流畅迅捷,就好像自己的左手去摸自己的右手一般,而且这次靠假军报诱杀了她两员大将,可似乎对宣府兵布局并未造成太大影响,那个让骑兵有去无回的诡异步军阵更是邪门。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宣府卫这边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只不过这支边军数年来在梅郁城的手中早已被锤炼成一支铁军,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依然可以阵容齐整,视死如归,更因为对于宣府卫来说,身后是家,是国,脚下是不能退却半分的防线,只要主帅还在挥舞令旗,他们就能再战!

    这一点,梅郁城也是无比明了,于是在她发现期盼的援军迟迟未至,而自己已经出现了在将台上气短头晕眼前发黑,几乎要晕倒的情形时,她明白,决断的时候到了。

    残阳如血,双方也已筋疲力尽,北梁无法突破大周的防线,连城门角儿都没摸到,宣府卫在一日几乎不间断的高度机动下,莫说兵士们,就是金冲这种久经仗阵,身强力壮的猛将也有点扛不住了。

    于是一双死对头仿佛心有灵犀般的双双鸣金收兵,梅郁城没有着急下将台,直到白袍上来搀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