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子墨从一片黑暗里悠悠转醒,朦胧中瞧见师父正二指并拢,稳稳捏着一根极细的银针,正从自己手上一处穴位缓缓提起。

    从松朝着躺在床榻上的江子墨眨了眨眼,安慰道:“无妨,出来穿的太少了,寒气侵体,一时受惊晕厥也是有的,喝两副散寒解表的药便好的很快了。”

    江子墨也不答话,两眼失神,侧过头往被窝里钻了钻,他还觉得冷得很,好像连眼前的师父也没了往日的融融暖意,他心里飘忽不定,沉浸在自己悲戚的身世里,不知何时,眼角有道温热的泪簌簌划过,洇进棉被里。

    从松叹了口气,他将小孩儿从被窝里捞出来,贴了贴额头,上面湿漉漉的,混着泪和汗,他将这些仔细擦了,拧干一块新帕子,重新贴在江子墨的额前。

    风寒而已,本就不是什么大病,江子墨躺在床上消沉了几日,期间颜元珊心疼地来看,又是将从松好一顿数落。江子墨嫌苦,不愿意喝那黑乎乎的药汁,颜元珊便带了好些糖块过来,一一摆在桌上,她亲自熬了药,调进去两大勺蜂蜜,连哄带骗喂了小孩儿,末了,眼疾手快再塞进他嘴里一块糖。

    这病痊愈的也快,江子墨的心病却花了一整个冬日来医,那日师父的话还时常响彻在他脑海里。

    “别闹了。”他呆坐在房间里劝自己。

    就算知道了父母命丧贼人手中,又何尝寻得到呢?这几年来众人有目共睹,师父是那么和颜悦色的一个人,手上力气只能揪断两颗草药,看着哪里像江湖上往来的武夫,怕是自己当日急火攻心,耳鸣听错了罢,只待往后好好习医,莫要再动那些不成器的念头了。

    江子墨虽然下定了决心,可整个人仍然有些浑浑噩噩,眼见他一天天瘦下去,颜元珊自己吃饭都不痛快,变着花样从集市上带些孩子愿意吃的小零食回来,江子墨只是强扭出一个笑来,礼貌地谢过师娘,却不愿意贪嘴多吃,有几个同龄的孩子愿意每天跑来看看他,不懈地坚持喊他出来走走,江子墨都一应拒之。

    医馆后山里,春天的第一株杏花抽开枝芽,在料峭春寒里打了个哆嗦,慢慢舒展开了。漫山遍野像是下了场花雨,那些在冬夏藏得好好的桃树,忽地全都卷了骨朵,在早春时节盛放成漫山遍野烂漫的花海树林。

    江子墨被师父牵着手走进山里,他还不高,险些被盘踞的老树根绊了个跟头,裤腿上缠了一堆毛毛刺刺的杂草,亦步亦趋地跟在从松身后。

    从松看出他心思散漫,这几月来,江子墨的小脑袋瓜好像都被那偌大的父母恩仇填满了,如乌云压顶一般盘踞在上空,每时每刻都提醒着他,这条命究竟多么来之不易。

    从松敲了敲他的发顶,江子墨抬眼来瞧,从松仔细端详他的神情,那双眼里再也瞧不出往日的天真无知,此刻沉甸甸的、积满了少年的种种心绪。

    二人无言,继续往深山里走去,太阳被愈发繁茂的树遮了大半,一道刺目的闪电晃了江子墨的眼,转瞬即逝隐在云间。

    紧接着,小雨便毫不留情淅淅沥沥打下来,从松好像早有准备,他往身后摸了摸,拿出背上那一把面目全非的破伞,在雨中歪斜着撑开来,将江子墨也笼在伞下,有断断续续的雨水顺着伞面的裂口滴下来,江子墨下意识向他靠拢了些,张了张口,道:“师——”

    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倏然盖下来,横空斩断了他的话!

    天劫怒号,万象急变,闪电蜿蜒辗转,伴着“咔嚓”一声轰隆响声,骤然劈断了一颗枝杈丛生的桃树,火光在江子墨身后炸裂开来,他隐约看见那颗树的断口,足有医馆后院的大水缸那么粗。

    江子墨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扑过去紧紧抱住从松的腿,男人低声笑了笑,随意扬起手,将那柄破旧的油纸伞抛上空中,江子墨呼吸急促,睁大了眼,他瞧见男人从伞柄中漫不经心地抽出一把细长的剑。

    那把剑被他松散地握在手里,虚虚一挥,便抗下了一道倏然轰鸣坠落的闪电,碰击出的火花在云下炸裂,金属的嗡鸣声振聋发聩,整座山都摇摇欲坠为之震颤!

    没有水滴落到他身上——闪电化作道道剑纹,白炽的流光鲜活地跃动着,在剑身上缠绕起连串的火光电流,于风动雷鸣间,一挥一滞皆连着山中延绵的气脉,那剑如浑厚古朴的钟鸣嗡嗡作响,余威震散开,只用了这轻松的一道剑意,阴灰的积雨云转瞬消散。